歷史之外的勝利 Victory：雙口戰鬥村與凱城堡追憶

雙口戰鬥村：咫尺之遙的戰爭陰影

雙口村位於烈嶼西北海濱，是金門距離廈門島最近的村落之一，兩地相隔不到六千公尺。站在村口的海灘上，抬頭便能看見廈門島上的高樓大廈，令人產生一種極為逼近的錯覺——對岸彷彿比真實距離更為接近。

這樣的地理距離，曾是戰爭的陰影。在金門作為戰地前線的時代，雙口村更是前線中的前線。1976年啟動的金門戰鬥村整建計畫中，雙口村也被選為重點整建的對象。

戰鬥村的概念最早由金門防衛部政戰部主任蕭政之於1968年提出，借鑒越戰經驗，規劃建立104座戰鬥村，目標是將普通村落改造成軍事據點，落實「人人是戰鬥員，村村是戰鬥堡」的理念。

在村內，不僅設置戰鬥村警員，負責組織民防隊進行訓練以支援軍隊作戰，還建造碉堡、挖掘土坑道，形成相互聯通的防禦系統，讓村民在戰時能保存力量，抵禦來犯的敵軍。

1976年，升任國防部總政戰部副主任的蕭政之回金門視察，發現各村的土坑道已年久失修，國防部於是撥款優先翻修了幾座最重要的戰鬥村，其中就包括雙口村。

據居民回憶，以前村落的周圍挖出了三公尺高、六公尺寬的壕溝，將村莊團團圍住，據說還有一條地道通往海邊的軍事據點。

如果戰爭爆發，村民組成的民防隊，無論年齡大小——從56歲以上的老人到11歲以下的兒童——都必須接受動員，在村裡進行獨立作戰，堅持到底。即使正規軍就駐紮在不遠處的海岸沿線，雙口村的居民也沒有逃離的權利。

與對岸僅咫尺之遙的現實，是始終籠罩的戰爭陰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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凱城堡：消失部隊留下的凱旋之城

雙口村還有一座擁有七十年以上歷史的老碉堡——凱城堡。其名取自碉堡門楣上一幅泥塑的扇形捲軸，上頭以渾圓的字體寫著「凱城」二字。捲軸的四周鑲嵌了一圈貝殼，應該是從雙口海灘上撿拾的裝飾。捲軸左右則各有一面飄揚的旗幟泥塑，分別是青天白日旗以及加上滿地紅的中華民國國旗。

鑽進凱城堡狹窄的通道入口，出人意料的是通道上方竟有一塊英文泥塑「Victory」，這在金門眾多碉堡中亦屬罕見。碉堡內部的穹頂處也有裝飾，中央是一幅國徽泥塑，四面分別刻有「技精膽壯」四字，形成國徽在頂端護佑的意境，經歷這麼長的時間，至今仍保存完好。

在凱城堡通道兩側，還記錄了修建單位與時間：「蓬安第七區隊 民國四十一年五月一日」。「蓬安」是陸軍196師下屬某團的代號，該師師長為張定國，經歷國共內戰失利後，撤退至海南島，約於古寧頭戰役結束後移防烈嶼。

駐守烈嶼的期間，196師修建了無數防禦工事，島上許多留存至今的老碉堡都出自該師官兵之手。然而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，烈嶼部隊的官方文獻中卻獨漏該師的駐防紀錄，讓196師意外成為在歷史中「消失」的部隊。凱城堡以及其他在烈嶼駐防時修築的碉堡，似乎成為他們曾經存在的唯一證據。

「Victory」的意義：活下來，就是勝利

碉堡內那塊刻著「Victory」的泥塑標語，以及碉堡名稱「凱城」——凱旋之城——的寓意，都反映出196師官兵內心中最真切的渴望——勝利。

在那個兵凶戰危，戰火隨時可能重燃的1950年代，駐防在與對岸僅一水之隔的雙口村，勝利意味著生存，活下來唯一的方式只有勝利。

駐守於此的官兵必須竭盡全力興建防禦工事，然而，1950年代物資極度匱乏，軍隊的資源和經費也很有限，根本沒有充足的建材供應，前線部隊只能想辦法在當地徵集材料。

這一現象也顯現在凱城堡這座老碉堡上，其主要建材正是當地民宅築牆時常用的花崗石石條。顯然，凱城堡當初是藉由強拆某座民宅或徵用多餘建材才得以構築完成。

歷經內戰失利、被迫撤退，落腳於烈嶼的196師不得不拆除民宅才能建造碉堡，而他們的部隊編號甚至未能在官方歷史中留痕。

這樣一支「消失」的部隊，還有渴望勝利的資格嗎？

鑽出凱城堡狹窄的通道，這時隔壁民宅庭院裡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向我們打招呼。她告訴我們這座碉堡修建時她才18歲，當年砲彈落下時，她就躲在裡面。

即使196師撤離後，未能在官方記錄中留下痕跡，凱城堡依然為籠罩在戰爭陰影中的雙口村居民提供了活下來的機會。或許，這正是屬於196師官兵最真實的「Victory」。

在歷史文獻留下的空白之處，唯有這座老碉堡仍默默訴說著一支「消失」部隊對於「勝利」的堅定渴望。